2024世界交通运输大会 投稿须知     典型人物
一山一世界
作者:撰文_郑平 奎涛 摄影_王牧 来源:中国公路网 时间:2019-10-10

再探阿里,一条达到国家二级路面标准的“通天路”赫然在目。想想几年前从拉萨去普兰还要走9天的时间,如今开得顺一些24小时就能到了。不过,这崭新的黑色路面,笔直洁白的标志线,好像丝毫没有改变转山朝圣者的状态。他们,依然在崎岖的山道上磕着等身长头缓慢前行。



塔尔钦:母亲一样博大的小镇

我不知道,千百年来,神山冈仁波齐脚下的小镇塔尔钦总共接纳过多少来自世界各地的转山者和朝拜者,而那些来自世界各地的善男信女们对它又都怀有怎样的情愫。至少于我而言,关于塔尔钦的记忆极为深刻和特别,在离开西藏很长时间之后,无论是耳闻还是目睹,只要一接触到这个地名,心中仍然会涌起一种莫名的激动和亲切。稍一恍惚,便又回到那些黄昏——在依山而建的客栈院子里,遥望远处的圣湖玛旁雍错以及圣湖那边众神群像般奔涌着的纳木那尼峰,每到黄昏,无论是阴天还是晴天,圣湖和雪山都会显得特别清晰,好像就在眼前,一迈腿就能进入其中。

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当然高原只要有阳光,总是很灿烂——我们一干人把整个下午消磨在塔尔钦一家茶馆里。茶馆开在一户藏民家,中年男主人殷勤周到地不停给每个人续水,他的母亲抱着孙子坐在我们旁边,不时好奇地打量着我们。他们相互间的交谈自然都是我们不懂的藏语,而我们所说的汉语估计对于他们也是“鸟语”,一间屋子,两个世界,感觉很奇特。老人膝上那孩子的眼睛出奇的明亮,在低矮昏暗的土坯房里闪闪烁烁的。甜茶的味道比在拉萨喝到的有些不同,但究竟不同在何处却又说不出来。记住了那味道,因为这种不同,同时记住的还有那孩子闪亮的眼睛,亮得让人心颤。

除非是专门用来转山的导游图,绝大多数普通地图都不会有塔尔钦的标记。因神山冈仁波齐而热闹起来的塔尔钦是传统的转山路线的起点和终点,从这里出发,到这里结束。上个世纪90年代初,塔尔钦还只有20余户原住的居民,房子也全都是土坯房。后来,来自内地以及尼泊尔和印度等国的游客逐渐增多,塔尔钦逐渐被当作神山脚下的第一个落脚地。从最初的帐篷旅店,到后来的土坯房招待所,再到现在可以挂上“XX宾馆”牌子的石砖结构的客栈,塔尔钦逐渐繁华起来,新疆、四川等邻近省区的人也来这里开铺设摊,做起了游客们的生意,一些基础的服务设施也逐渐多了起来。现在的塔尔钦连东北菜、四川菜、湘菜的餐馆也随处可见,我所见到最牛的是一家特别不起眼的小饭馆,挂着“俄罗斯风味”的招牌,好奇之下进去打听,店主是东北人,问有啥俄罗斯风味菜品,店主淡定作答,就是东北菜,“老毛子的口味跟俺们那疙瘩差不多”,智慧啊。

一天晚上,同去的老策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喜地告诉我们,他居然在镇子里找到一家可以洗澡的洗浴中心,水很热,环境也不错——要知道在这里,舒舒服服洗个澡比痛痛快快吃一顿要难得多。指望那些简陋的客栈或者叫做宾馆的稍大一些的旅店能够洗澡,简直是天方夜谭。尤其是先后去了普兰、拉孜、萨嘎等县城,发现所有的宾馆几乎都无法洗澡,而所有的公共澡堂也都只敢在墙上用油漆草草写着“淋浴”、“洗澡”之类字样,这才体会到小小的塔尔钦居然敢挂出“洗浴中心”的牌子,几乎就是一件壮举。

塔尔钦像一位母亲,远道而来的转山者先在她温暖宽广的胸怀里休憩,然后又从母亲关切而牵挂的目光里出发,踏上艰难甚至凶险的转山征途,完成转山之后又回到这里,掸去身上的尘土,整理神灵洗礼过的灵魂。那令所有朝圣者膜拜敬仰的冈仁波齐峰,千万年以来就矗立在她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洞察着人间天上三界的人来神往,风起云落。


普兰附近的公路崭新得让人不敢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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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平均海拔4000多米的阿里地区,狂风足以让女孩子藏起容颜。


拉曲河谷:牦牛也是信佛的

冈仁波齐是冈底斯山脉的主峰,是藏传佛教八大神山之一。我们转山的计划行程是两天,头天清晨从塔尔钦出发,翌日黄昏回到这里,有点轮回的感觉。整个转山的路程是52公里(也有资料说是56公里),按计划,我们第一天的行程是22公里,到止热寺附近宿营。

从塔尔钦出发时是清晨,天有些阴,冷风更是有些刺骨,好在转山旅程之初体力尚足,路也并不难走,地势也算平缓。一路上远处的雪山、近处的溪流都是可以入画的那种别致,既不觉得艰难,也未感觉到累。一群人笑着说着走了大约一个小时,眼前出现了一处宽阔而平缓的山口,这便是色雄(意为金盆),是神山的入口,也是转山路线的正式起点。

走进山口,首先吸引我目光的是正中矗立着那根高耸的风马旗柱(藏语叫“达庆”),旗杆顶部有个黄铜顶子,五颜六色的经幡围绕着旗杆铺排开来,足有两三百米。每年的藏历四月十五日,神山都要举行神圣的换经幡仪式,届时,来自印度、尼泊尔、不丹、锡金、巴基斯坦、美国、英国、瑞士、奥地利等国的游人、香客和来自国内各地的藏族同胞,纷纷来到神山脚下,那个时候,周围的河谷顿时成为一个帐篷城。换经幡仪式繁复而隆重,那些从经幡柱上换下来的经幡在藏民眼里十分珍贵和神圣,人们会在旗杆放倒的瞬间蜂拥而上,倾刻之间将旗柱上的经幡旗抢得精光,据说那些在大旗柱上挂了整整一年的经幡能消灾减难,而法力最大的莫过于柱顶上的哈达、经幡和各种香料。

可惜,我们来的不是时候,无缘目睹这些听起来就让人既热血沸腾又肃然起敬的盛景。此时,那根高耸着经幡柱和柱上鲜艳的经幡,在高原的晨光中庄严而静穆,既是召唤,也是指引,昭示着来自世界各个角落的转山者:神圣之路由此开始。

八九月份是冈仁波齐最好的季节,转山的人又都是早上出发,所以在入口处人很多,有金发碧眼的西方游客,也有裹着头巾的尼泊尔和印度等国的香客。倒是很好辨认:西方的游客一般都是背着硕大得有些夸张的登山包,手持登山杖;印度和尼泊尔的香客们倒干脆,基本上都是租了当地藏民的马匹,东西驮着,人骑着,悠哉游哉,自在得很。当然路上更多的还是当地的拜山者。西藏也待了很多天了,藏语听不懂,但遇见人双手合十道一声“扎西德勒”已经驾轻就熟了,藏民也会非常友好地露出笑容,回一个更地道的藏礼和祝福,有示范作用。

过了色雄之后,转山的道路一直都在一条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的峡谷中延伸,这便是拉曲峡谷。其实一直到止热寺,转山的道路都是沿着拉曲峡谷蜿蜒前行的,这段路全长14公里。谷底是一条清澈的小溪,这是旱季,听说在雨季的时候,许多地方还需要涉水。随着道路逐渐由谷底向更高处的山坡延伸,溪流逐渐变成了河流。转山开始时如过江之鲫的人流也开始稀散开来,同行的人开始有掉队的了。

早上的阴沉只是一小会儿的功夫,当转山开始时,天空中阴霾开始散去,偶尔抬头,有时会看到神山的身姿。转山一路,经常看到玛尼堆和经幡,以为是随意的布置。向导介绍说,有玛尼堆和经幡的地方其实都是能看见神山的地方,一看,果然是。后来便学乖巧了,看见经幡和玛尼堆便停下,抬头,寻找冈仁波齐,看看能不能找到可以拍照的角度。

3天前,由拉萨到塔尔钦的路上,走近纳木那尼峰脚下的玛旁雍错时,我入藏后第一次流泪:雪山、白云、蓝天、湖水,一股脑地扑面而来。蓝是不见底的蓝,白是不容尘的白,立时一种上不着天下不及地的悬空感自脚底升腾而上,那是一种强烈的窒息和压迫,眼泪无法控制,夺眶而出。而在冈仁波齐的转山路上,我第二次流泪了——途中遇到两位长跪转山的藏族老人,三步一跪,在沙砾乱石铺就的山路上每一次匍匐在地,都发出巨大的沙沙声,在空旷高远的雪山前那么震撼,那么令人动容。就在我举起相机准备拍照时,长焦镜头里突然出现一群牦牛,裹挟着飞扬的尘土从老人的身后奔腾而来。我当时惊住了,不由得为两位老人的安全担心,一时竟忘了摁下相机的快门。但接下来的一幕却真正让我感到震撼:老人对从身边纷乱着呼啸而过的庞然大物们视若无物,虔诚的神情,从容的节奏,丝毫不乱——伏地,拜跪,起身,再伏地,再拜跪,再起身……在她们头上,威严端庄的冈仁波齐峰顶银光闪闪,安详肃穆,白云从容,蓝天辽阔。

后来,向同行的朋友讲述这次感慨时有些难为情,朋友笑着说,来冈仁波齐,来阿里,不流一两次眼泪是不太可能的。在感念她们从容和虔诚的同时,我更相信她们的从容来自内心神圣的自信,信神,信自然,甚至,她们内心也坚定地相信,那些生于斯长于斯的动物也跟她们一样有着同样虔诚和笃定的信仰——信神,信自然——有着相同信仰与信念的生物之间是不会互相伤害的,哪怕是无意的。


在高原上放牧的人,似乎不是在放牦牛,而是在随牦牛去寻觅藏地的密码。


神山是藏民的精神支柱,山脚下的小店则是他们日常生活中的交流场。


即使在乱石密布的山路上,虔诚的脚步也未曾停止。


卓玛拉山口:欲仙欲死,人神一线


如果不是这次略显多余和矫情的惊魂经历,其实由色雄到止热寺的22公里行程相对说来是比较平淡的,基本上没有太过艰难的经历,就是靠体力和耐力一个劲儿地走就是了。沿途的3个补给点有水和食物,最关键的是在路上逐渐走散的同伴在补给点一般都能重新聚拢起来,心理和生理上都能得到一次调整。

当天夜间宿营地是止热寺对面的希夏邦马宾馆。这个名字让我们觉得有点不解,希夏邦马是喜马拉雅山脉一座山峰的名字(海拔8012米,是整体坐落于中国境内的唯一一座海拔8000米以上的高峰),而身为冈底斯山脉主峰的冈仁波齐脚下的宾馆,不知道为何舍近求远,辛辛苦苦自己生养了一个孩子,却心甘情愿随了人家的姓。这个疑惑没地方去问,也就一直留存着带了回来。

希夏邦马一夜最让我意外的是安排男女混居。估计玩户外的人一是心地坦荡性格简单,二是想法直接思维简单,一大群人男男女女好几十口子,干脆按房间的床位数与各小组人数对照,八人五人六人地就“混装”了。反正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度走了整整一天的山路,无论男女,基本都累得贼死,有人开玩笑说连睡着的力气都没有了,除了一夜此起彼伏的鼾声,既无风雨也无风月。倒是当天傍晚在院里一场求婚仪式为这个高原寒冷的夜晚增添了几分浪漫和喜气,男主人公是十一郎——这次我们冈仁波齐的转山之行的总指挥,算咱的临时东家,领导的马屁不能不拍,但在海拔近5000米的高处,所有煽情和抒情的确都比平常更让人感动和共鸣,那时我站在二层楼台起哄,喊着让十一郎背着准新娘跑两圈。

我一直认为,在接近卓玛拉山口时目睹冈仁波齐峰顶的日照金山是整个转山过程的华彩。一直觉得,难以忍受的高反是神和自然对于试图接近她的人们一种有意的考验,也是一种眷顾——只有一定的痛苦和磨难,才足以让人痛定思痛地去思考。每一种真正的境界和高度都是需要付出代价的。在卓玛拉山口,终于看到冈仁波齐日照金山的神迹,终于在极近距离看到难得一见的神山圣洁的真容,对所有生理的不适陡然释然:原来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终于看到了,终于得到了。这时不禁就相信了藏人的一句哲言:感谢苦难。

轻薄的云无声地掠过晨光中金色的神山圆顶,一片,又一片。风声是唯一的音乐,也很轻,那应该是神的音乐吧,但不妨碍我们的“略懂”——不是所有的音乐都要配上歌词才能听懂。


印度朝圣者骑着马开始了旅程


印度来的香客在卓玛拉山口休息


转山路上的邂逅,一块酥油,人生至味


这已经是第二天的早上了。从希夏邦马宾馆出发时,天还没有亮,山体影影绰绰,莫辨虚实,转山者的头灯倒是连成一条时断时续的曲线,绵延着向上伸展,煞是壮观。其实这一天的行程最开始的阶段还算是容易的,基本没有什么挑战性。长达数公里的较为平缓的一段上坡路之后,富有挑战性的路段才开始。根据事先查阅的文字资料,在不到两公里的水平距离内,要攀升的绝对高度达到762米,才能到达整个转山路途中的最高点——海拔5700米的卓玛拉山口。

这一段路不但陡峭,而且险峻,很多所谓的路段根本没有路,只能凭着目测在乱石和陡坡间自己寻找落脚的地方,跳着跨着向上攀行,手足并用是很常见的,稍不留神踩上一块松动的石头,不仅自己有摔倒之虞,后面跟着的人说不定也要受池鱼之殃。这一路,身边无论是认识的同伴还是陌生的香客,都很少听见说话声,只有粗重急促的喘息声。

前方的垭口地势平缓,转山的人们大都在这儿休息片刻,整理行装,补充水分,再准备下山。体型硕大的黑乌鸦桀骜地站在石头上,如同这神山垭口的守卫侍从。下山几乎无路可走,全是大大小小的石头,山谷里有一个小巧碧绿的湖,这就是慈悲湖,湖水是冈仁波齐冰川融水而成,传说在此湖沐浴能洗清身上的罪孽。

下山的途中有溪流顺山势往下,溪水清冽甘醇,让人忍不住以手掬起解渴。从卓玛拉山口到谷底,再次巧遇清晨出发时碰上的小卓玛一家。她们一家六口一起来转山,奶奶和妈妈轮流背着几个月大的弟弟;爸爸背着两岁的妹妹;7岁的卓玛像一头小羚羊一样自己走,年纪虽小,走得比我快多了。和他们一家在帐篷外席地而坐,我把身上的巧克力都掏出来给了小卓玛,奶奶打开干粮袋,拿了一块裹着白糖的酥油给我吃,香醇的味道让我久久回味。

事先的案头准备多少还是有点儿用的,比如,在你满世界印证事先了解的某些传说的印记时,会多少转移一些对自己身体的注意力,减轻一点儿疲劳——据说当年圣者米拉日巴和本教的一位大法师为占据冈底斯山斗法,在卓玛拉山口的巨石上,为说服对方皈依自己的教派而互不相让。时间久了,石头上都踩出了深深的脚印,而这些脚印至今仍然依稀可见;还听说这一段险峻的山路有些地方因两旁的大石挤迫而变得十分狭窄,这便是罪恶的检验石,如果你前世作孽太多就无法通过了。可惜,当时接近崩溃的体力透支让我根本无暇在晕眩中去寻找这些神迹,既没有看到谁的脚印,也没有看见哪位不淡定的胖哥哥被卡在路上。至今,我甚至已经记不清这一路具体都经过了什么地方,看见了什么景致,当时是跟谁在一起……记忆中残留的只有当时神经质般的信念:向上,向上,像牲口一样向上!

终于翻过卓玛拉山口之后,回望时突然发现一轮明月竟然高高地挂在天空,而此时已接近正午。神话般的景象不仅让人惊讶,更让人陡生敬畏。


转山的第一天晚上,朝圣者住在神山脚下的帐篷里。


长途跋涉终于到达神山脚下,每位疲惫的信徒脸上都满溢着幸福。


巴嘎平原:永远无法抵达的I点


事先,总指挥十一郎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们,翻越了卓玛拉山口之后,转山的道路将会是一马平川,大家就闲庭信步地享受吧。事后才知道,这话如果不是经验丰富的领队为了鼓励我们故意撒谎,就是因为太高估我们这支队伍中绝大多数的菜鸟。事实证明,在卓玛拉山口都能咬牙过关的很多英雄好汉,恰恰就在这一马平川的巴嘎平原上差点耗尽了最后一点儿体力和意志。

对于经验不足的人来说,下山时最大的挑战是由于身体重心一直前倾,脚部一直向前挤压而造成的脚趾挤伤。旅游卫视一位同行透露,如果没有准备适当的装备(比如加厚的登山袜之类),那么此时最有效的拯救用品是卫生巾,而且最好是夜用加厚型的……我宁可强忍着下脚趾的疼痛,始终也没有勇气向同行的女同学求救。

与昨天出发时不同,此时队伍已经拉开了距离,我跟很多人一样,渐渐与前后的队伍都拉开了距离成了独行侠。下到山底,便是巴嘎平原了,道路的确是好走多了,此时我也觉得最艰难的时间终于熬过去了。但是没想到事先发给大家的转山补给点示意图却反过来害了大家。为了便于标记和记忆,转山示意图把沿途所有补给点由A到J都编了号,G点便是最令人兴奋也最难到达的卓玛拉山口。按照示意图的标注,从卓玛拉山口山底的补给点H到下一站I点大约10公里,这一段路并不难走。按照我们行走的速度推算,两三个小时应该绰绰有余了,但是,在H点稍作休整重新上路向I点进发的路途神奇地变得十分遥远。头一个小时是沿着溪谷在乱石中穿行,后两小时在起伏的谷地与山坡间交错,3个小时过去了,期待中的I点如同神山的许多传说一样变得遥不可及。4个小时、5个小时,I点仍不知所踪。沿途每一处经幡最初出现在我视野中时都让我欣喜不已,误以为I点到了,施工的帐篷和牧民的游牧点也曾一次一次让我喜出望外然后心灰意冷。其实体力摧垮不了意志,真正让我开始觉得有点崩溃的正是这种一次又一次从希望到绝望的心理过山车,加上对于真正的I点究竟在哪儿丝毫无法判断的挫败感。

这时天开始下雨。高原的天气很奇特,雨点噼里啪啦打在冲锋衣上,登山鞋的鞋帮几乎全部没入路上的积水中,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的山坡阳光明媚,成群的牛羊闲散着,可惜没有闲情逸致了,“东边日出西边雨”这样的诗句也是后来才想起来。即使顺着脚下的路往前看,也能看到前方的道路上阳光投射下来的明亮,感觉仿佛只要紧走几步,很快就能走出这片雨,走进晴朗的地方去。但实际上雨没有很快就停,并且变成了冰雹,好在冰雹不大,伸手接着看,最大的也就黄豆粒那么大。

此时,我环顾四周,目光所及范围内除了我之外再没有第二个人,转山全程都没有产生过的恐惧感霎时笼罩了我——我不会走错路了吧?仔细回顾一下:从昨天的色雄算起,转山道路就一直只有一条,没有过分岔,应该不会;但即使是同伴距离拉开太远,也不至于前后都看不见人啊;再说,图上标注的补给点之间只有6公里的距离,照自己的速度和行走的时间,一个往返也够了啊,后来不敢往下想了……

一个黄色的人影出现在我后方道路的尽头,惊恐终于结束了,是新浪网的王彦兄弟,他也正跟我一样一路孤独地走,一路狐疑迷路了。亲人相见之后的事就不是故事了,没走多远就到了真正的补给点,但不是I点而是离终点只有一站的J点——故事的真相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图上标注的补给点I实际上已经被撤销了,我们以为一直在从H点到I点的6公里距离上跋涉,实际上是直接从H点走到了J点,全长16公里。那张坑人的地图我带回了北京,在并不存在的I点位置上画了一个大大的惊恐的眼睛。


普兰科加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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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位母亲拉着孩子走在下山的转山途中


塔尔钦的彩虹


接下来的路沿着宗曲的河滩和沼泽前行,山峦一重重,河水一道道,山路沿着山脚蜿蜒向前,午后的风越来越大,吹到脸上刹那间就能带走呼吸间的湿度,空旷的河谷没有什么可以挡风休息的地方。从早晨出发到此时已经走了9个小时,感觉体力已经快要耗尽。当天要回塔尔钦的藏民早已看不到身影,我和同伴沉默不语,每次转过一个山脚,总期望着能看到塔尔钦,可是走到山边看到的依然还是山!我并不是佛教徒,却也如佛教徒一般念着六字真言“嗡嘛呢呗”走在转山路上,不是因为虔诚,而只是为了保持走路的节奏和速度,让自己因为疲累而几乎停滞的头脑还能继续保持思考的能力。有更为虔诚的藏民,以磕等身长头的方式来转山,需要18天左右才能完成一圈。

晚上8点,巴嘎草原的太阳还没有落山,山路从原本和拉曲平行的地方逐渐升高,河水淙淙有声,前方还是一个山路弯道。这条路似乎永远没有尽头,山路上只有我们几个还在孤独地行走,从清晨出发到现在,整整12个小时,身体极度疲倦,思想已经完全麻木,可是却依然看不到塔尔钦,看不到希望。我们机械地走过又一个山坳,突然,纳木纳尼峰就在夕阳中闪闪发光,拉昂错湖波光粼粼,广阔的巴嘎草原一片金黄——转山大环线,我们终于走出来了!

回到塔尔钦,有回到故乡的感觉。虽然是前一天早晨才离开,虽然一共才走了50多公里,但千山万水、千难万险等等词汇一股脑地涌了出来。回到塔尔钦的镇子上,迎面路人的脸依旧是陌生甚至有点冷漠的,但在我看上去个个都像亲人,想对每一个认识不认识的人说:我回来了。

那天塔尔钦的西边出现了一道彩虹,跨度很大,很艳丽。这道彩虹后来经常出现在我的梦境,梦里只有一个声音,是巴嘎草原那场冰雹在敲击着我的冲锋衣。

完成了一次冈仁波齐转山,对我来说并不是某种宗教仪轨,而是一种自我重新认知的过程:回首过去的两天50公里的转山路,从海拔4700米翻越海拔5630米的卓玛拉山垭口又回到4700米,完成一个如此圆满的轮回,如同传说中一样,我们每一个人似乎都得到了某种意义上的重生。也许曾经有过犹豫、有过怀疑、有过病痛,但是幸而天气晴好,幸而良伴同行,幸而生病没有恶化……所有的这些都成就了我,我是何其幸运,被众神所庇佑,与自己的内心安静完美地会师。


科加寺的规模不大,但却是转山路上为数不多的庙宇之一。


一天的转山之路常常伴着一条河


关于冈仁波齐神山:

冈仁波齐在藏语中意为“神灵之山”,在梵文中意为“湿婆的天堂”,西藏的本土宗教——本教也发源于此。从印度创世史诗《罗摩衍那》以及藏族史籍《冈底斯山海志》、《往世书》等著述中的记载推测,人们对于冈仁波齐峰的崇拜可上溯至公元前1000年左右。

自然的造化教人惊叹不已:冈仁波齐峰顶四季冰雪覆盖,山形对称,不像是自然形成而更像是人工雕琢,犹如金字塔一般,直插云霄。山体中间的岩石自然风化成了阶梯状,远远望去,更像一个巨大的佛教“卐”字符嵌入山体。虽然海拔只有6721米,但是,数千年来一直被印度教、藏传佛教、西藏本教以及印度耆那教认定为是世界的中心:在佛教中,它是“须弥山”,象征着整个佛教宇宙的中心;在印度教传说中,它是湿婆的化身;它还是西藏本教的发源地,是360位神灵居住之山;对印度耆那教来说,冈仁波齐被称作“阿什塔婆达”,即最高之山,是祖师筏驮摩那获得解脱之地。而在地图上冈仁波齐被转山的道路围在正中,凸显作为“世界中心”的宗教含义:东边的万宝山,传说是释迦牟尼脚踏过的山,西边是度母山,南边是智慧女神峰,北边是护法神大山,四条大河——马泉河、狮泉河、象泉河、孔雀河,就从冈仁波齐四方流下。


转山之路,朝圣之举

阿里每年的转山季是5月~10月,佛教徒、本教徒、印度教徒前来朝圣,转山者络绎不绝。转山道分两条:外线是以冈底斯山为核心的大环山线路,全程大约52公里,一般2~3天完成;内线是以冈底斯山南侧的因揭陀山为核心的小环山线路,当天就能往返塔尔钦。

带着强烈而巨大的心愿,沿着一条相对固定、充满神迹启示的圣路,向一个公认的圣地进发,这便是朝圣之举。在自然环境险绝卓著的阿里地区,朝圣尤其显得精诚执着。无论是信仰佛教还是信仰本教的藏族人坚信:朝圣能尽涤前世今生的罪孽,增添无穷的功德,并最终脱出轮回,荣登极乐。因此,总是有数不尽的藏族人,以磕长头的方式俯仰于天地之间,向圣地跋涉,犹如强磁场之于铁器一般。血肉之躯,风尘仆仆,历经千辛万苦,跨越时空,朝圣对于一个信徒而言,是可以以一生的时间去认真对待的神圣之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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