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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凉山 咫尺天涯
作者:撰文/摄影_白继开 来源:中国公路网 时间:2019-04-23

大凉山,一个常常与辛酸、苦痛、爱心、感动等字眼相伴的名字,似乎是造物最纠结的一次创作,让令国人骄傲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与风雨飘摇的农村小学联系在一起,让直上云端的雅西高速公路与200多万生活原始的彝族居民联系在一起,仿佛是将时间的两极瞬间逆转,让来访者恍然不知进入了一个何样神秘的文明时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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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记得什么时候知道的大凉山这个地方,也许是因为这里有令中国人骄傲的西昌卫星发射中心,也许是因为这片大山里还有那么多没鞋穿、没学上的孩子。尖端高科技与满眼的贫困,二者似乎风马牛不相及,但他们确实在大凉山这个地方并存了很久……后来,又多了高速公路。当2012年从雅安到西昌的雅西高速公路通车以后,从成都到大凉山就实现了真正的全程高速,于是成都人节假日就不再只是集中于都江堰、青城山、九寨沟或者峨眉山等热门旅游地休闲旅行,有一部分热爱原始的人选择驾车直入大凉山,到四川第二大淡水湖——西昌邛海去感受云雾中泛舟怀古的清幽。

没走上雅西高速公路之前,很难体会先行者说的那种山与路、雾与光的交错之感。驱车一进入大凉山,所有的感觉一下子涌现出来。雅西高速公路几乎全程都是高架桥,隧道在山体内盘旋上升,穿出大山后才发现身处之地已凌驾于刚才的高架桥之上,是为桥上之桥。雾是大凉山中不变的旋律之一,桥在雾中穿行,时隐时现,直到进入西昌盆地,雾逐渐散去,“阳光之城”果然名不虚传,西昌的阳光充足得让人想流泪,那种温暖足以驱散心中所有的阴霾。

雅西高速公路通车以后,大量成都市民自驾到西昌欢度假期,四川当地媒体曾经报道称,只是“五·一”一个节日,就有15万名游客挤爆西昌。当时在西昌街头随处都可以看到“川A”牌照的私家车,酒店、餐馆、夜市异常红火。这固然让当地的旅游经济得到了迅速攀升,但同时也让当地人有些抱怨,当西昌开始打造川滇交通枢纽和攀西经济、文化中心时,也带来了当地消费水平的拉高以及房价的泡沫提升,从前平静而质朴的生活被打破了。

谁能料想,就在离邛海大大小小的度假村、酒吧、餐厅仅仅几十公里的地方,有6个贫困县里还住着200多万彝族原住民,那里寂静得仿佛另外一个世界——好多村子还没有电灯,另外一些晚上只有星星点点的灯光,甚至有几个村子人影难寻——这200多万人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到过西昌,甚至连邛海都没见过。在昭觉县一个移民新村里,我与一个彝族家庭在一起生活了几天,再出山的时候,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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搬迁到移民新村

离公路近了,喜悦却不多


雅西高速公路在四川省凉山彝族自治州(以下简称凉山州)境内只通到州府西昌市,要想真正深入大凉山当然不能只待在城里,于是我们毅然走上了正在改建的一条路——西昌市川兴镇到昭觉县城的省道307线。道路的施工区域主要集中在昭觉县城附近,其他路段还是老样子。在距离昭觉县城二十来公里的地方转向南,上了一条5号县道,从这里再向南30公里就是彝族人聚居最密集的布拖县城了。道路还算平整,没多久我们来到昭觉县莫地乡瓦古村,这是个2005年建成的移民新村。

正午时分,67岁的则日哈将锄头挂在猪棚上,回到屋里,阴暗的屋子中间有口大锅,里面是搅拌过等待加热的猪食。则日哈慢慢走到锅旁的一把木椅旁边,坐下,点上一支烟,孙子孙女立刻围了过来。这4个孩子约摸4岁到6岁不等,都穿着有些破旧而且大很多的衣服,在则日哈脚边席地而坐,每人手里抓着一个凉洋芋。在大锅旁边放着一个小塑料盆,盆里有少许的油炒辣椒沫儿。孩子们娴熟地剥掉粗糙的洋芋皮,就着炒辣椒沫吃,这就是他们的午饭,一年365天,几乎天天如此。4个孩子分别叫你作、哈作、土作、史布,年纪大一点儿的土作感觉没吃饱,自己跑到灶台上又翻出一个洋芋。此时一头猪将房门拱开探进头来,估计它感觉自己的饭点儿到了。则日哈一边吆喝着将猪赶出去,一边从院子里抓来一把玉米秸儿,点着后塞到猪食大锅地下,他俯身对着锅底吹了几下,一股青烟冒了出来,从房顶并不严密的缝隙间飘散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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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日哈老人和他其中的4个孙子孙女


凉山彝族是彝族中最大的一个支系,人口有200多万,分布在凉山彝族自治州及其周边地区。大凉山地区如今是吸毒、贩毒与艾滋病问题的重灾区,在执法机关和民间社会的共同努力下虽得到一定程度上的控制,但感染者和吸毒人员家庭儿童的处境,日益恶化。由于大量人口死亡、伤残、入狱、外流,导致许多家庭崩溃,出现了越来越多的孤儿和缺乏生活来源的儿童。

则日哈一家2006年从深山里搬到现在的瓦古村。为改善当地彝族村民的生活条件,政府在山下搞以工代赈、异地扶贫的搬迁工程,让大家搬到条件较好,离公路只有两公里远的地方。根据家庭人口数量,则日哈家分了3间房和3间养牲畜的小房,外加一头牛。除了这些,家里只有几件家具,两张床和猪食大锅边那张基本已经散架的沙发——如果可以将其称为“沙发”的话。里屋有两张床,到了晚上,4个孩子就挤在其中一张床上睡觉,另外还有4个大一些的孙辈与则日哈一起住,他们每天都出去捡柴,回来后就在另外一张床上挤一挤。

午饭后,4个孩子在阴暗的房间里闹着玩儿,靠门口的墙上挂着一张照片,照片上,一位年轻人低头在逗一个两岁左右的孩子,则日哈说那是他的一个儿子,因为吸毒已经死了,小孩子是屋里4个孩子中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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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个孩子共同睡的这张床实在算不得是一张床,基本上就是木板搭起来的一个铺,虽然孩子都还小,睡在一起也很挤。


则日哈年岁大了,不敢在太毒的日头底下干活,于是正好给了我跟他攀谈的时间。这一家人十几口,居然一个壮劳力也没有。则日哈一共有5个孩子,两个儿子因吸毒等问题已经不在人世,留下了10个孙辈由他抚养。其中两个孙子在县城上孤儿班,4个大些的平时随奶奶上山捡柴,自己则带着4个最小的留在家里,照看一头牛、两头猪,还有几只鸡。则日哈每年有600元的低保,健在的3个儿女离开村子在县城生活,很少回来。如今孙子、孙女渐渐长大,不可能一直就这样在家里耗着,则日哈准备让大些的孩子外出打工,一来能够自谋生路,二来也能贴补些家用。年纪小的希望能去读免所有费用的孤儿班,毕竟孩子是要学些知识的,不能像他们的父辈那样。

这个下午,不知道为什么,常年阴云为伴的大凉山天空露出了少有的明媚阳光,则日哈很高兴地带着4个孩子到屋外的村头晒太阳,孩子们脸上绽放着满足的笑容。再过一年,他们就要去县城里上孤儿班了,能更多地了解村外的世界,同时也要更多感受世事的艰辛。无论如何,对于他们和他们的家人来说,那总算是一种解脱,也是一份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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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只有凉的洋芋吃,未谙世事的孩子却还感觉不到生活的苦难,依然吃得很香甜。


到西昌上学算是迈出了第一步

但他们能真正走出大山吗?


来到大凉山,如果想深入了解凉山彝族真实的生活状态,遇到的第一个问题就是交流。不懂当地的语言、风俗,只是开着车,背着台相机,那注定只是一个猎奇的采风者。没有一个好的向导,在这里寸步难行,像则日哈那样能用汉语流利表达的彝族人的确是凤毛麟角。到哪里去找向导呢?我想到了当地的学校。就这样,我认识了这两个充满热望又心存迷茫的年轻人——尔曲和阿星。

男生尔曲叫吉木尔曲,15岁,凉山州布拖县人,现就读于西昌市金成学校八年级。他学习一直非常努力,希望能有机会考上大学,孝敬父母。这所叫金成的民办学校在西昌非常有名。生源以外来孩子为主,目前初中部的学生三分之一是西昌本地孩子,三分之一是外地来西昌的打工者子弟,剩下三分之一则是凉山州各县的孩子,所有的学生中,彝族贫困孩子占到35%,他们的家长多数是文盲,孩子能求学是他们最重要的幸福指数。可是眼下,尔曲遇到了他十几年的青涩人生中最棘手的问题——能否继续上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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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昌是中国日光照射最充足的地方之一,近在咫尺的大凉山州却是浓浓的迷雾,到了山里,才能够感受到大凉山的真实世界。迷雾之中,可能偶尔会有一片阳光,但阳光所照射的只是这数千平方公里之中不足百分之一的地域。阳光说不好能照耀多久,没准过一会儿雾又来了,阴雨继续……


两年前,希望儿子能有些出息的吉木木吉凑了五千元钱,将吉木尔曲送到西昌市金成学校。按大城市的标准,这所学校不过是所打工子弟小学的级别,但对于吉木尔曲和他的家人来说,这已相当于贵族学校,一年学费加吃住,那几乎是他家里一年的全部所得。对于尔曲的家庭来说是这样,对于学校其他想靠学习走出大凉山的孩子来说,也是这样。大凉山的教育水平尽人皆知,虽说这几年教学楼盖了不少,但没有几个老师愿意留下来,孩子想接受更好的教育只能去西昌市,但若没有钱,跨学区的孩子更不可能进入公立学校读书,声誉较好的民办学校就成了他们的最佳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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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日哈老人家里仅有一头奶牛,产的奶可以换些零用钱,孙子孙女们只能远远看着眼馋,从来没尝过牛奶的滋味。


一年前,带着第二学年学费刚到学校的尔曲接到家里的来信,母亲得了重病。得知此事,他马上又揣着钱掉头回家。虽然他非常想继续求学,但是显然为母亲治病更重要,他没有一丝犹豫。为了要给母亲治病,尔曲的父亲卖掉了家里所有能卖掉的东西,一间土房卖了三千二,六亩贫地只卖了两千元,十多棵大树卖了一千五,加上尔曲带回来的五千块,比起看病住院的花销那简直是杯水车薪。无奈,他们只得四处借债,才勉强凑上了住院费。不幸中的万幸,他的母亲最后终于顺利出院了。没了自家的房子,尔曲和父母目前只能暂住在布拖县城边舅舅家的一间小屋里。得知此事,学校的邓校长托人找到尔曲,告诉他不用考虑学费问题,先回来上学。这个学期,尔曲没有回过家,因为往返车费要一百块钱。我们来的这段时间,正好尔曲的课程不紧,经过校长同意,我们带上了尔曲出发去布拖,一来他能回家看看妈妈,二来一路上能为我们做做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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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村的女孩子苦,大凉山彝族农村的女孩子就更苦了,她们大部分都只能目不识丁,不到20岁便嫁人。


布拖被誉为“火把之乡”,早在2000多年前,彝族先民就在这里繁衍生息。“火把节”是享誉国内外的彝族节日,每年7月的火把节,来到这里的游人、背包客络绎不绝,全县本来就为数不多的宾馆会被提前预定一空。而火把节过后,游客们立刻作鸟兽散,县城里专门为火把节建的高台空荡荡地立在那里。整个县城规模不大,没有节日的夜晚显得分外冷清。

吉木尔曲原本的家在布拖县城往南百十公里的山中,下了每天一班的长途车还要走两小时山路。现在父母暂住的舅舅家位于布拖县城边,父亲在县城做保安,每个月大概有七百块,母亲则在市场上卖点儿东西,月收入多的时候有三百来元,不过大多数时候没有保证。对于吉木木吉来说,儿子是他最大的希望。

在布拖,像尔曲这么大的孩子多数去外面打工,很少有花钱进城上学的。县城虽然有学校,教学楼盖的也还可以,但师资力量实在没法一提,吉木木吉用大半年的收入送儿子到西昌上学,就是希望孩子能有出息,如果现在让孩子打工虽能解决眼下的问题,但不长远,他不想儿子像他一样,目不识丁地过一辈子。可是,对于他们来说这天价的学费即使一年可以暂时不交,但也不能拖过两年三年,即使一家人没病没灾,节衣缩食,也只能维持到尔曲初中毕业。至于高中和大学的费用,他们想都不敢想。还有,难道就一直这样寄人篱下吗?尔曲的母亲有时会站在门前痴痴地望着他们老家的方向,那个家虽然不大,可能还有些破烂,但是那却是一个温暖而踏实的窝。对于尔曲母亲这样一个坚守家园的彝族女人来说,没有家想必是她内心最深的痛。何去何从?尔曲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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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木尔曲每天就奔忙在这样的求学路上


从放羊女到生放羊娃的女人

读了几年书是否还会重复命运?


女生阿星全名曲比阿星,14岁,凉山州金阳县人,与吉木尔曲同班。吉木尔曲的家境虽然艰难,但与曲比阿星相比还好一些,最起码他时刻有父母的爱与支持,而父亲早亡母亲改嫁的阿星只能靠自己的坚持还有爱心人士的帮助一步一步向前走。

曲比阿星8岁的时候,父亲为挣钱出门打工,却在一场意外车祸中不幸丧生。没有父亲的家庭对一个孩子来说,生活是无比艰难的,对一个凉山彝族的女孩子来说就更加没得选择。按常规的生存之道,阿星将成一个放羊女孩儿,然后变成一个生放羊孩子的女人。一年后,阿星的亲戚占有了本属于阿星的抚养费,她辍学放了一年的羊。阿星说她那时甚至希望像其他姑娘一样早点嫁人,结束这无聊而危险的生活。那年,她才9岁。

又过了一年,曲比阿星被一个好心的叔叔偷偷带到西昌,送进现在的学校。这时,有一扇门就在她的眼前徐徐打开了,她见到了向往已久的城市,知道了彝族以外还有很多很多别的民族,懂得了生活还可以有无穷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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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与哀愁》,也许这不是一部名著或者电影的名字,但我还是想这样形容我第一眼看到曲比阿星的感觉,尤其是那种在她眼中挥之不去的迷茫。


念完七年级上学期的那个寒假,阿星的妈妈改嫁了。按照彝族的传统,改嫁以后的妈妈是不能再管孩子的。亲戚们因为阿星是个姑娘显得对她非常“关心”,因为在娶亲困难的大凉山,嫁女可以得到很高的彩礼钱。阿星几乎是有些漠然地对我说,亲戚们以很高的价钱将她许配给了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本来就要嫁过去了,但是那家人家一次也付不起如此高昂的彩礼钱,只能先付首付,每年再付分期……那年,曲比阿星13岁。我都有些震惊了,从来不敢想象还有这样的事情,嫁娶成了公开的买卖,财礼还可以分期付款。

“要么你们就不该让我知道山外的世界,要么就别让我再回去,我不能就这样嫁人……”亲友们今年把阿星抓回家里完婚,她又偷偷地逃回学校。校长得知阿星的遭遇后决定,只要阿星想读书,就由学校全额资助。后来,阿星才知道,她的亲戚们打电话给校长,要学校补偿逃婚的损失。为了不连累学校,她想过回家,不能为了自己那个渺茫的梦想害了老师。但在老师、校长的劝说下,阿星最终没有回去,大家给了她继续追寻梦想的动力。到了寒暑假,阿星无处可去,只能待在学校里,值班的老师主动带她一起吃饭。校长为了让她有人照顾,给她认了个姐姐,尽可能给她提供一些帮助。有时候,阿星也会怀念那个家,可是她不敢回去,怕没有机会继续出来上学。

再过一年,尔曲和阿星都将从这所学校毕业,尔曲的父亲打算继续供儿子读书,生活依旧会很艰难,但儿子去上学总比小小年纪出门打工有出息。阿星却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那里,那时她只能离开这所庇护她3年的学校,她想继续读高中甚至上大学,但不知能否还有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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贫穷的山乡中虽然很少见到富足欢乐的场景,但是丰收时节总还有些东西让人倍感温暖。


服饰之乡成了艾滋重灾区

还能否有天涯关爱一路同行?


进大凉山之前,不少朋友曾告诫我说:开车要注意、拍照要注意,这片大山有着比其他贫困地区更多的问题——教育问题、毒品问题、艾滋病问题……艾滋病问题?如此封闭的大山深处,怎么会有这样的问题?可能人们在积极热情地向大凉山捐款捐物时只是关注他们的温饱,认为这么原始的地区只要让他们吃饱穿暖就应该有简单的幸福,但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1995年,凉山州在云南遣返吸毒者中发现了首例艾滋病病毒感染者,2002年之前,凉山州仅仅是通过病例报告和少量监测站点发现感染者,每年新发现的病例未超过160例。可是2002年以后,随着凉山州监测点的增加和筛查力度增大,统计的感染者人数大幅度增加。到2009年初,发现感染者人数已突破万人。如今,在统计的感染者中,静脉吸毒者占一半以上,大量三十多岁的妇女又被自己吸毒的丈夫感染。

彝族服饰之乡,水草丰茂的昭觉县是毒品和艾滋病的重灾区之一。2007年10月,昭觉县的艾滋病感染者有2038人,孤儿总数为1181人。邻近的布拖县则有过之而无不及,截至2007年底,全县艾滋病感染者达2215人,孤儿总数为2452人,占了布拖县城总人口的2%。

这些惊人的数字不得不提醒我们一个事实:大凉山的贫困不仅仅是因为山高路远,交通不便。当国道和高速公路已经通到了凉山州的时候,那些日渐增长的感染者和孤儿数字仍然触目惊心。不解决这个问题,有了路,也不能致富。

“艾滋病人也是人,更是病人,他们需要关心与爱护。没人想得艾滋病,这里的很多姐妹是因为丈夫而感染艾滋病的,她们该得到应有的关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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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觉县因为艾滋病留下的孤儿寡妇仍在苦熬岁月


十分巧合,我来到凉山州的时候正好赶上了世界艾滋病日,也是因为这个日子,我认识了凉山州昭觉县库依乡哈且村的妇女主任沙马金石。在当地对艾滋病谈虎色变的岁月里,她和各村数十位姐妹自告奋勇参加了首届在凉山彝族妇女儿童发展中心举办的防艾系统培训班。而且,除了沙马金石和其他少数几位村里的长者外,其他培训学员都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她们的感染源是自己的丈夫,而她们的丈夫大多已经不在人世。

为大家提供培训机会的中心总干事冯远高说,目前社会上对艾滋病人普遍存在歧视与恐惧,这源于对艾滋病知识的缺乏,或源于深层的道德判断。但歧视可导致艾滋病流行的恶性循环,尤其是就业歧视反过来又增加了艾滋病传播的可能性。由于不能得到相关的信息,也得不到检查和治疗,艾滋病病毒感染者会在与他人的交往中有意无意地扩大艾滋病的传染,而增加这种培训机会对控制艾滋病传播意义重大。

沙马金石很快就成了我关注的一位采访对象,原因有两点:其一是她并没有感染艾滋病,所以对她的采访拍摄她都欣然接受;其二她是妇女主任,在村里的一个主要任务就是宣传预防艾滋病。而在她的家里,还有一群因艾滋病失去父母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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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山彝族女人大多非常能干,因为从放羊的女孩子一下子就成了放羊娃的妈,日子总是在挣扎中度过。


离开布拖县城,我们带着吉木尔曲来到昭觉县找沙马金石。沙马金石不懂汉话,带尔曲做翻译成了出发前的明智之举。在昭觉县城吃饭时,尔曲打电话和沙马金石联系上,她告知我们如何找到她们的村子,但尔曲说后来是一个男人和他说的路线,有点怪。头一天西昌的朋友曾告诫我们,前不久刚有3位记者在山里采访时被控制。

从昭觉县城去库依乡要走老路,省道208线。这条路说是省道,但纯粹就只是一条碎石烂路,塌方随处可见,上学的孩子们在泥泞的道路上奔跑着、嬉闹着。路边的河水因雨水上涨,对岸的村民若想进城只能先趟水过河,之后才能考虑如何搭上长途汽车。

在哈且村村口一间有“无毒家庭”牌子的房间门口,我们再次见到了沙马金石。她专程来路边接我们,带我们进村。在西昌时,沙马金石曾说从路边到她家走路不过10分钟,可我们在泥沟中一路上山,半小时还没到。尔曲问沙马金石,她也含含糊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快到了。最终,在一片山梁上,我们停了下来,乡卫生院的工作人员在给村里的孩子打各种防疫针,旁边不远处有一个临时搭的窝棚,不时有成年人谨慎地观察着周围,那是在做艾滋病现场筛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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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难想象这张带着稚气的面孔属于一位有5岁孩子的年轻母亲,而她自己也还是个孩子。


十分幸运,我们获得了乡政府的许可在这道山梁上拍摄。有了领导的首肯,沙马金石也就一脸笑容地开始她平常的工作——到处招呼大家来露天临时医疗点,鼓励有所顾忌的村民来做现场艾滋病筛查。

整整忙了一个下午,回到家中,推开那扇随时会倒的破门,沙马金石脸上立刻没了笑容。家里的十来个孩子或去上学,或在外打工。孩子多是亲戚家的,他们的父母因吸毒或艾滋病问题,有的不在人世,有的远走他乡。不大的院子里泥泞不堪,有几只鸡和两头猪。两边各有一间房,正房有30多平方米,阴暗中,可以看到房间中像则日哈的家里一样,有一口炖猪食的大锅,大锅上方挂着一些玉米,离地面有一米多高,有些已被熏得很黑。墙角有一堆早已蔫掉的洋芋,那是家里的主要口粮。曾有朋友告诉我,大凉山的洋芋非常好吃,但我相信,如果天天都吃洋芋,那再怎么样它也会味如嚼蜡。我们有些心酸地看到,这个家可谓一贫如洗。不说别的,就这两张床,要是赶上孩子们过年都回家,压根儿挤不下,大一点儿的孩子只能在柴草房的草堆里睡觉。

沙马金石说,几年前她还根本不知道艾滋病是怎么回事,现在明白了。艾滋病人也是人,更是病人,前不久的培训课上,沙马金石认识了很多姐妹,她们是艾滋病感染者,同时也是受害者,无辜的受害者,她们更需要社会的关怀。所以,该给艾滋病感染者关心与爱护,最起码不能歧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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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往艾滋病重灾区库依乡的省道208线


傍晚,沙马金石去路口接孩子,我们也将离开她家,离开这个村子,离开大凉山。几天的时间,在这座大山里感受到很多,有贫困、有爱心、有亲情、有希望,但还有些问题无法得到答案。为什么贫困问题被关注这么多年仍得不到解决?为什么这里居民的状态无法像同是贫困地区的西海固那样,虽贫困但阳光,至少做到家中卫生状况良好?为什么大量政府的、民间的教育资金注入仍无法提高这里的教育环境、教育质量?

为什么太多,草率的回答解决不了疑惑。大凉山的路逐渐越来越宽、越来越好,但这里人们的生活之路,并没有像道路那样,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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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马金石和许许多多凉山彝族女人一样,守望着并不甜蜜的家园,渴望着能有一天改变现状。


链接:凉山彝族自治州交通发展

翻开历史,凉山交通60年前的状况让人感到有些窘迫,从凉山穿境而过的国道108线的前身——川滇西路,修建于抗日战争时期,全长407公里,由于长年失养,桥涵腐朽、路面破烂不堪,到解放初期,只有西昌城至小庙7公里的道路勉强维持通车。1952年底,冕宁、西昌、德昌、会理四县有了公路运输;1953年初,凉山终于可以通车至雅安、成都,有了第一条名副其实的出入境公路。1956年,建成了分管凉山的第一条公路——宜西公路,长336公里。

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凉山公路事业进入全面、快速、协调、稳定的发展轨道。“九五”期间,凉山州确立了以境内国道108线和高速公路建设为龙头,大力加快全州主骨架公路建设的发展规划。从2001年底至2004年,凉山大地上到处可见规模壮观的筑路场面,一条条漂亮的油路出现在了崇山峻岭之间。

2012年4月28日,历时5年建设、全长240公里的四川省雅安至西昌高速公路建成通车,意味着从成都到凉山州实现了全程高速,同时因为雅西高速公路是京昆高速公路的重要组成部分,所以也基本实现了京昆高速公路在四川境内的全线通车。尤其是从昆明经攀枝花前往成都的出滇入川西向大通道也由此畅通。雅西高速公路还是国家西部开发大通道——兰(州)磨(憨)公路的重要路段。

从西昌出发向东上省道307线,是一条标准的省级公路,出城进山,从盆地上台地。这条路从西昌川兴镇至昭觉县城段的改建项目正在分段施工,全长96.03公里,宽8.5~15.5米,设计速度40~60公里/小时。而西昌川兴镇金子坡至昭觉县城段公路等级为二级,在原路基础上进行改扩建,昭觉绕城段公路等级为一级,全线共有28座1913米桥梁、297道3464米涵洞。

链接:凉山彝族自治州州况

由于本刊在2013年4月号的“景观公路”栏目中已经有“雅西上天梯”一文,曾经对雅西高速公路雅安到西昌全程的路线和沿途概况做了介绍,所以在此仅对凉山彝族自治州(以下简称凉山州)的地理和公路状况做一个回顾。凉山是高寒之地,位于青藏高原东缘的横断山脉北段,地处四川盆地与云贵高原之间,是云南和西藏的交通要道。其东、西、南三面被金沙江环绕,北以大渡河为界,因为地势陡峭,河流湍急,凉山形成一个封闭的地理单元。自古以来,凉山彝族在此割地称雄。凉山彝族作为彝族人最大的一支,顽强地保持了自己独特的文化气质。“家支”作为凉山彝族基层社会的组织形式,以及等级制、“习惯法”、毕摩信仰的存在,使凉山彝族的社会制度和传统,与周边地区形成强烈反差。然而在多年的政治运动和市场经济冲击下,这种传统被严重边缘化。

凉山彝族自治州作为一个行政区域,位于四川西南部,属亚热带季风气候。州府所在地西昌,冬暖夏凉,年平均气温14℃~17℃,年日照2000~2400小时,无霜期长达230~306天,是西南著名的“阳光之城”,也被称为“春天栖息的城市”。进入11月,四川南部其他地区渐入严冬,太阳难得一见。而此时的凉山,凭借独特的地理位置和光热优势,几乎每天都是蓝天白云,艳阳高照。冬天来凉山晒太阳,早在几年前就已经成为成都、重庆等地市民休闲的选择,不少人还会在这里住上几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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