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302路边的交通驿站

早有耳闻蛟河市庆岭镇的“庆岭活鱼”做得味道鲜美，别具一格，很想见识见识，品尝品尝，终于有机会在初秋一个周末的下午同几位友人驱车前往。

我们的出发地是吉林市的珲春街，这条街南北走向，依山傍水，大约几千米长短，十几米宽窄。它途经河南街，直穿解放路，一年四季有早市。珲春街好似一条银河，以它为界，东为华南，西为庆丰，这是吉林市在上世纪80年代建设最早的两个小区，很多居民至今还居住在这儿，不愿离去，多是因为生活便利的缘故。珲春街处在市中心繁华的黄金地段，且不喧闹；公共汽车只有南北走向两个线路经过这里，住宅区听不到噪音，但只要走几分钟到解放路，公共汽车多得满天飞。从这样一个地方出发，竟与我们要去的地方巧妙呼应。

出了市区，沿着国道302线不快不慢地行驶，车窗外闪现着郁郁葱葱的山林、广袤的田野和那一片片叫不出名字开着小白花和小黄花的芳草地，我头脑中不时地勾画出庆岭的模样儿，那定是个依山傍水，田畴土院，猪哼狗吠，鸡鸣鹅叫的地方，靠在国道边的小渔村，村里家家户户纸窗木榻，一番田舍园风的景象。我这样想着，忽听司机说道：“上岭啦！”这就是庆岭，上下一座山岭就到了。原来庆岭由此得名。

庆岭镇是通往吉林省延吉、珲春、蛟河的必经之地，也是全国各地通往“鸡鸣达三国，犬吠闻三江”的珲春的必经之路。庆岭兼备天时地利人和，过往行人川流不息，我们的司机说，“从外地出发的车辆，一般都在这里歇脚”，久而久之，庆岭就跟珲春街一样，成了热闹的驿站。

司机虽不是庆岭人，但常年接送来往庆岭游玩和经商的客人，有关庆岭的林林总总他也知道的越来越多，庆岭森林浴场的珍稀动植物，红叶谷里红叶节的场景，他都耳熟能详，尤其是当地名吃——庆岭活鱼。

庆岭活鱼多以金鳞大鲤为原材料，也就是大家所熟悉的“开江鱼”。

庆岭活鱼是在当地活水中生存的鲤鱼。三十几年前，也就是上世纪70年代，这里只有一户王姓人家，老两口带着未结婚的儿子王选，以种田为生。一开始，很多过往的车辆在这里停下，司机有的歇歇脚，有的向村民讨口水喝，还有的张口管村民买点吃的。渐渐的，王姓人家萌发了开个小饭店的念头。他们立即选了个吉利的日子开张，早些时候，都是些小打小闹的生意，出售大米绿豆粥、小米红豆粥、苞米渣子大豆饭、咸鱼玉米面饼子、煎饼卷大葱以及各种小咸菜，慢慢的，生意越做越红火。

80年代初，王选结了婚，和刚过门的媳妇一起信心十足地接过父母的小饭店。随着社会经济的快速发展，夫妻俩头脑活了，胆子大了，开始不满足现状，准备“变法”。除了粥和煎饼，煎炒烹炸、山珍海味全能来，以为这样就能赢得宾客满堂，可是，他们渐渐发现过往的多半是司机，走南闯北什么都吃过，倒是村里做的土法活鱼最吸引他们，成为大部分司机的必点菜目。王选夫妇索性从洋回土，返璞归真，重新研究活鱼的做法，还在路边新建一家专营店铺，店名醒目地写道——王选庆岭正宗活鱼。那时候是1981年，王选这家店一年下来净挣5万元，“庆岭活鱼”也从一家店的名字变成了一道菜的专有名称，王选夫妇就这样干了 10年。直到1992年，王选揣着四五十万人民币，携家带眷到珲春开了一家饭店，也随之定居珲春。

每年，庆岭人都在等待四五月份的松花江开江鱼，江面封冰化解时，他们开始在江面忙碌。

王选只能算是推广庆岭活鱼的第一人，但庆岭镇上谁是第一个创造出活鱼做法的，已经不得而知。听完由来，我笑着对司机说，“我这次带着采访的任务来的，见不到庆岭活鱼的第一人，有点可惜。”不想司机却笑了，说道：“这位大姐你同王选可真有缘，他在珲春干了10年，人还是故土难离，思念故乡，去年他又回来发展，在‘庆岭活鱼一条街’又树起了‘王选庆岭活鱼第一家’的招牌。”

蛟河市庆岭镇活鱼饮食一条街因庆岭活鱼而名声大噪

白山松水间访活鱼第一人

边说边聊很快就到了庆岭，车停在“庆岭活鱼一条街”的鲜红招牌底下，两边都是沿着公路新盖起的一排排鱼餐馆。吃庆岭活鱼，首先要到鱼池自己挑选活鱼，鱼池依山根一条流动的溪水而建，大都是建在鱼餐馆的后院，从外观看是个红砖房，有门有窗，有点儿像少数民族的吊角楼，也有点空中楼阁的意味。进去一看便知，他们是把松花湖买来的鲤鱼放到砌有两米多深的水泥池中养活，充分利用山上流下的溪水活水养鱼，这样在寒冬腊月、北风呼啸、雪花飘飘的季节，鱼照样可以活蹦乱跳。服务员在一旁说：“你看好哪条鱼，主人帮你用抄网把鱼捞上来，称好斤数，叫人收拾利索，厨师上灶，二十几分钟后就能吃到。”

红烧庆岭活鱼

同样做活鱼，庆岭的活鱼，鲜嫩可口，满口生津，肥而不腻，吃一次还想第二次，这是我们在吃之前就听说的。今天掌勺的正是王选本人，这为这道鱼鲜美食平添了更多滋味，即使活水和配料随着年月变迁，可能已经发生了变化，但我们都相信王选的手艺一定能够让我们吃到几十年前初创时的原味。

王选见我们如此了解他创业的经历，来了兴致，“现在深圳、海南、北京、上海都有庆岭活鱼餐馆，甚至国外都有庆岭活鱼，可就是做不出咱庆岭的味道。”至于原因，王选也一一道来：“咱做庆岭活鱼用的是高山流下的空山水、庆岭的把蒿、庆岭的木柴子（也就是大块儿的劈柴）。"这几个条件单符合一条很容易，但是都具备就很难，特别是空山水溪流养鱼这个条件。

王选所说的空山水是指从高山流到山根下的山泉水，这些都是雨水和雪水沉淀杂质后的清泉水，它不仅是鲤鱼所生存的环境，还是庆岭人平时吃的水。说来庆岭这地方还真有些特别，它坐落在一个海拔五百多米高的山根下，山上树木郁翠苍馥，林壑优美，蔚然深秀，有流泉潺潺泻于山下，依山根自然淌出一条清澈见底的溪流。靠公路东侧的鱼馆都是临溪养鱼，松花湖网箱鲤鱼在溪流中吐泥，这样就去掉土腥味儿，溪深而鱼肥。“别的地方是大块吃肉，在庆岭大家都是大块吃鱼。因为庆岭的鱼是家乡味，就连做法也透着家乡的豪气和随性。”

我一直有一个疑问，很多平时不爱吃鱼，甚至不吃鱼的人，品尝庆岭活鱼时却能大快朵颐，王选这下说透了庆岭活鱼受欢迎的原因。

近年，松花江都是“文开江”，也就是冰层随着暖冬逐渐融化，而厚厚的冰层骤然裂开的“武开江”已经很难看到了。

空山水、把蒿叶成就山根下的绝味鱼鲜

庆岭活鱼的做法很原始，随便一位下厨的人都能操刀：先是将鱼改刀，煎至微黄，然后用葱、姜、蒜、干红辣椒、黄豆酱爆锅，再将煎好的鱼滑入锅内，添空山水，再放些菜园中移植的野生把蒿。

除了空山水，把蒿就是庆岭活鱼的第二秘诀。把嵩学名香薷，就是我们平时说的苏子，在长白山区随处可见。没成为活鱼的辅料之前，它们就是名不见经传的野草。夏天是把蒿枝叶生长的季节，用手搓一下，有一种奇怪的异香味儿，这味道有点像艾草。当地人把叶子捋下来，在炖鱼、煮羊汤时放一点，除腥开胃。在王选的后厨观察时，我们发现做庆岭活鱼有两忌：切记不放糖和醋，原因是不破坏鲜鱼的原汁原味；还得用铁锅，用柴火子急火烧开，小火慢炖20分钟后出锅，即是正宗庆岭活鱼。

除了庆岭活鱼，庆岭当地还可以吃到各式做法的鱼鲜。

本来是山间野草，现在成了烹饪鱼羊鲜味必不可少的用料，把蒿的霸道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在吉林农村生活过的一段时光。那时还是计划经济年代，农村的生活比较拮据，村里每家的菜园边上都有几簇把蒿，为的就是做鱼做菜时用。城里每人每月二两油，农村如果是穷户，连这二两油也没有。每年开春，村里人都会做一大缸稀溜溜的黄豆酱，这缸酱便是全家人一夏天的“救命油”。无论做什么菜，都离不开黄豆酱，无论拌黄瓜、炖豆角、酱茄子还是偶尔炖上一回肉。记得爱吃鱼的我，每天中午同父亲从小河网来一碗两碗小鱼儿，母亲边收拾边唠叨，“就是你们爷俩这馋嘴费油。”母亲说归说，你看她往锅里点几滴油，放入葱花，爆出香味，倒一勺子稀溜溜的黄豆酱，用锅铲搅和搅和，立即蒸发出一种酱香、葱香混合的香气，然后添水下鱼，这时，母亲会叫我的小名：“梅子，去摘点把蒿来。”我会飞快地跑到菜园摘回一大把把蒿叶子递给母亲，母亲熟练地在水瓢中清洗，将洗净的把蒿放入锅内。就是这把蒿，这黄豆酱伴随我们走过童年那紧衣缩食的日子。现在，物资丰富了，想吃什么有什么，但家乡还是保留了这一原始的习惯，做鱼时依旧忘不了放上一把把蒿去腥提鲜。

把蒿是庆岭活鱼重要的配料，也是用途广泛的中药材。

这时，王选领着我们进了他家的菜园，只见一簇簇一墩墩的把蒿，长得十分茂盛，这是几年前从山里移植过来的，它们的根已经很壮了。把嵩严格依照季节生长，春天发芽，夏季繁盛，冬天枯萎。我拔下一棵把蒿，仔细端详，直立的茎上布满短细毛，卵形的叶子边缘有粗齿，淡紫色的花远看像薰衣草，散发着异香，凑近闻一闻，还没敢深呼吸，就被呛得打了个喷嚏。王选说，新鲜的把蒿用不完的时候，就晒干挂在墙上储存起来，冬天做鱼时也可用。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收录把嵩时还写道——祛暑化湿，和胃止呕。

无庆岭活鱼不成席

现在，松花湖二十几道鱼宴总是少不了一道“庆岭活鱼”，没有活鱼就不成席了。其实，庆岭活鱼的食材不只是鲤鱼，还有鲫鱼、草鱼，甚至松花湖的鳌花、季花、鳊花、岛子这“三花一岛”也可以入料。常吃到鲤鱼是因为它的肉质更适合这种土法，而用松花湖每年春天打捞的开江鱼做更加鲜美。漫长的冬季里，鱼儿在结冰的松花湖中养精蓄锐，消耗脂肪，使得肉质更加筋道，这是当地讲究吃松花江或者松花湖开江鱼的原因。除了吃开江鱼，当地人还特别重视过冬的鸡下的第一枚鸡蛋，这就是为什么吉林有句俗语“清明的鱼，下蛋的鸡”。这就跟厚积而薄发，博观而约取是一个意思。

鱼儿经过漫长的冬季后肉质更加肥嫩，做出的庆岭活鱼更加鲜美。鸡儿经过一冬天的休息养生，下的第一个蛋是最香的，这仿佛文学创作者酝酿的第一部长篇。积淀深厚，味道厚重。

从江水中换到空山水养殖的鲤鱼，鲜味更浓。

上世纪80年代初，在庆岭办鱼馆的不足10家，年接待旅客几千人，收入不到5万元。1992年后发展到了110家，年接待旅客30多万人，创产值3000多万元。据统计，这条仅有半公里的庆岭活鱼一条街，曾接待过全国各地的食客，还有美国、俄罗斯、澳大利亚、韩国、日本、香港等几十个国家和地区慕名而来的人。而在全国已经有3000多家挂起“庆岭活鱼”招牌的餐馆。

这次来庆岭除了吃到了活鱼，还体验了一回“夜钓江虾”。一直以来，只知道有海虾，却不知道有江虾、河虾。这次住在松花江畔时，偶然瞧见路边有卖江虾的，这些用盐水煮熟的江虾，大约有两三寸长，桔红色，个个弓着腰弯在那里，很有意思。回住处后特意查阅了海虾和江虾的区别：海虾以白虾为主要品种，江虾以沼虾为主要品种。江虾又名青虾、柴虾，全身也披着甲壳，但步足前有钳状的螯，外壳很薄而且较软，虾身是圆柱形，呈半透明的玉色，烹调后白虾晶莹明亮，口感更富于弹性、滑爽肥嫩，不仅没有海虾的腥味，热量和蛋白质含量都跟海虾不相上下。

听江边上了年纪的渔翁说，松花江的虾很好钓，因虾群白天在深水区游曳，晚上就到浅水区的水草中找食吃。晚饭后，我约几个好友，带上手电筒、面包屑、捡几个罐头瓶，瓶口栓上尼龙绳，用钓鱼竿挑着，来到江边，找到一个避风的江湾，挪动几块石头，落坐下来。这时，夕阳西下，曛风徐来，吻过江面，荡来一叶扁舟，吹拂一汀青草，一庭绿洲。此时此景，纵有千缕思绪，万般感慨，也会融于这水天一色的情韵之中。

松花湖其实是吉林东南部的一个山间水库

夜幕渐垂，雾气溟，我们耐心地不时用电筒照着江面，静候姗姗来迟的虾群。忽然有人轻轻地说：“虾群来啦！”衬着夜色在江水中游动的虾群极美，它们缓缓舞动着腰肢，沐浴着月光前行，一双小而圆的眼睛通红锃亮，两只强壮有力的螯角向前摆动，数条轻盈飘逸的长须随之翩然起舞，宛若电影慢镜头中姑娘身上的飘带。我竟有点舍不得捉它们。正犹豫着，几条江虾已经钻进罐头瓶，贪婪地吃着面包屑。这时，我轻轻提起尼龙绳，便有几条江虾被活捉了。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我们竟轻松收获三四斤江虾。有人提议，点起篝火，清水煮江虾，大家不谋而合，欣然同意。

江湾皓月当空，篝火苒苒。几位友人围篝火而坐，说笑不止，对月小酌，吃得有滋有味，喝得酣然雅兴。此行，松花江边、湖边的各种鲜味，让我几番沉醉。

一年中只有二十几天的时间能吃到鲜美的开江活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