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都是用时间的长短来判断旅途的远近。比如，对于我来说，故乡曾是遥不可及的路程。我的故乡是玉林容县，我对于故乡的不了解，无法用语言形容。甚至于，在初中以前，我对故乡没有任何记忆，它只存在于父亲只言片语中。

父亲常常告诉我，我们的故乡是容县，那里有很甜很大的柚子，那里有爷爷奶奶，有我们的根。以前我似懂非懂，心中有股莫名的感觉，仿佛我有根了，就像风筝有了线。可以大声地和小伙伴解释为什么我和父亲是用白话交流，我不再害怕我与别人不一样。也还记得父亲告诉我，故乡的路很长很远，他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从小山村一步步走到了马山，在这里扎根下来，有了家，有了我们。那时候我也不太懂，总觉得交通也还算发达，怎么从老家来到这里要花很长的时间呢。

在初中放寒假时，我和叔叔一起坐大巴回了老家，从白天到黑夜，转了好几趟车，终于在深夜来到了我长在想象中的故乡。夜色匆忙，裹挟着深夜的凉意，黑暗中看不清脚下的路，只隐隐约约听到树枝在风的摇曳中“吱吱”作响，感受到路越来越颠簸了。那时心中在想，这旅途真长，故乡好远啊。匆忙洗漱后，我赶紧睡下。清晨悠悠醒来，恍惚间不知身在何处，心中有点丝胆怯，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起床，推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幽幽的绿色，若有若无的雾缠绕在山间，空气清新自然，有小鸟欢快的鸣叫，还伴有炊烟袅袅的烟火气。我仔细打量着这个小山村，它坐落于半山腰上，屋子交错坐落，小路间有一块块稻田纵横交错，露珠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霓。早起的小路，有人匆匆走过，也有人在田间劳作，一切都是那么生机勃勃。

后来，我用脚步去丈量父亲口中的故乡，试着融入其中。故乡的路，在山村周围环绕，也有通向远处的村庄和乡镇。试着从山脚走到半山腰，也沿着纵横交错的小路走了一遍这个村落，像寻找宝藏那般，去探索这片土地。仔细看着脚下的小路，有蚂蚁画的画，有麻雀觅食的痕迹，也有虫子蝼蚁爬过的小弧线，更有牛留下的味道。刮风时尘土飞扬，雨过天晴，小路上又有长长的一串串的脚印。故乡的路，是泥泞，是尘土飞扬，是弯弯曲曲，但不管是什么模样，它是通往更远距离的希望。

最记得，我和婶婶她们步行去镇上赶集。那时候我可被憋坏了，觉得仿佛被困住在这小小的村落，什么娱乐活动都没有，这个村落已经被我看的一清二楚。早早醒来的我，催促着婶婶，对于那个遥远集市热闹情景的想象与急切盼望，让一顿早饭的过程变得漫长。婶婶说去镇上很快的，我们走路去。我们穿过小树林，越过稻田，走过一条条山间小路，脚下带着飞扬的尘土，在婶婶一声声的“快了快了”的鼓励中，终于临近集口，大喇叭的高声叫卖，还有从各个方向聚集而来的赶车人、骑自行车的人，让心里的焦急，变成了无比激动。返程的时候，我说什么再也不想走路回去了，就花了16块钱包了两辆摩托车，直到现在他们还是拿这件事打趣我。那时候感觉将整整一天的时间用在赶集上，这样遥远的距离感，让我觉得离县城的路也太远了。后来坐摩托车，十来分钟就回到家了，才觉得四五公里路原来这么短啊。

我以为这是我第一次与故乡打交道，后来他们告诉我，小时候我爸经常带我回来，一住就是很长时间，甚至于我学说话就是说的白话，父亲说那时候我操着一口流利的白话回去上幼儿园，老师们都听不懂我再说什么。那时觉得很新奇，我一直觉得我说的是塑料白话，常常被父亲取笑。再后来，年岁见长，我终于明白，父亲和我说的他花了好长好长的时间，从小山村一步步走到了马山是什么意思。我以为的交通便利，不过是我的路，不是父亲的路。十几岁的少年，从小山村，一步步走到镇上，再花了很长时间来到了马山，投奔他的伯父，从最辛苦的苦力活干起，从字不识得几个，再慢慢学会看图纸、画图纸，花了十几年的时间，终于在这小县城拥有了一席之地。父辈的艰辛，不在于我的三言两语轻描淡写之间，在于他一步步的路途中。

从老家小村到县城，从容县到马山，不同路线的延长，早已远远超过我那时赶集时心目中四五公里的时间或距离的观念。现实中路途的改变，飞速超越着固有观念。

我曾以为我是没有根的人，但是这一条条路将我与遥远的故乡连接起来，我的血脉里一直有着故乡的印记。小时候，家里经常有沙田柚，最期待父亲开柚子给我们吃了，柚子的果肉甜脆可口，我可以自己吃一个呢。柚子全身都是宝，柚子皮可以做成柚子酿，也可以伴着韭菜碎肉炒，还可以做成柚子皮糖。吃得最多的就是父亲做的柚子酿和炒柚子皮，处理柚子皮最花时间，大概要处理个一两天，这可把我急坏了，老催着父亲快点弄，父亲总是不急不躁地说:“美食总是要等待，要有耐心。”果然等待是值得的，父亲做的柚子酿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是独一无二的味道，是母亲再手巧也模拟不出的美味。

时间的流逝总是不知不觉的，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在父亲的一次次叙述中，回故乡的路越来越好了。从泥泞小路到水泥路，从辗转几趟大巴到高铁通行，从漫长的十几个小时到两三个小时，我回故乡的路越来越容易。当我再沿着熟悉又陌生的路，回到小村庄，一切都是新的模样，一幢幢新楼房在阳光照耀下熠熠生辉，鸡鸭闲适地在路边散步，猫狗在榕树下躺着打盹，屋旁柚子树临风，沙沙絮语，成熟的柚子飘出阵阵清香。村里还多了篮球场、村民活动室等，孩子们欢快地在球场上奔跑着。那条通往村镇的路早已焕然一新，搭上公交车很快就可以到达集市，不需要再用脚步丈量时间的长短。

多年以前，父亲愿望是走出村庄，在遥远城市的楼群里，有一间属于自己的住处，成为真正的城里人。他沿着泥泞小路，一步步走来，让我在县城里有了一个家，但路没有越走越远，反倒让我和故乡的牵连更深了。